2015年虎丘的婚纱年产值近20亿元,占据全国70%的市场份额,而全球70%的婚纱产自中国
“中国制造“苦恨年年压金线,全球化版的为他人作嫁衣裳
“就像披头士唱的:你唯一需要的就是爱,以及Vera Wang牌婚纱。“美剧《我爱的人是奇葩》(You’re the Worst)中的这句台词,说出了很多女人的心声:爱情,以及作为爱情终极仪式——婚礼上的最点睛标志,是一件一生只穿一次的梦幻婚纱。
当看到沙特阿拉伯平时披黑袍(Abaya)、蒙面纱的女性穿上来自中国制造的婚纱,沙特姑娘扎赫拉(Zahra)不禁想起她3年前去苏州留学,偶然走进当地著名“虎丘婚纱一条街“时的情景。
扎赫拉是沙特东部城市达曼(Dammam)人,2012年作为国家委派生到苏州大学进修医学。她的丈夫在上海学习金融,有一次夫妇二人游逛虎丘,在风景名胜虎丘塔附近,被热闹的婚纱一条街吸引住了。
所谓“婚纱一条街“,是苏州虎丘路的一段。这段街巷经过二三十年的发展,已经成为中国最集中的婚纱制造及流通中心,婚纱的生产和销售成为当地特色产业之一。据苏州市商务局及苏州金阊区公布的数据,这里的婚纱年产值近人民币20亿元,占据全国70%的市场份额,而全球70%的婚纱产自中国。
这是一个隐藏在青瓦白墙的苏式宅巷里的女性梦想制造王国。近3000家大大小小的婚纱、礼服及配饰店铺,填满了主路两边呈“非“字型的几十条巷子,琳琅满目的婚纱满满当当地陈列在这些店铺中,价格从几百、几千到上万不等。对于一个满怀憧憬、正为登上婚礼殿堂而准备婚纱的新娘来说,这里是让人头晕眼花的天堂。
在一家名叫“绝设“的婚纱店,扎赫拉的眼睛亮了。作为虎丘三大婚纱礼服生产厂商之一,绝设的旗舰店小洋楼展示了上千件婚纱,其中有一类是彩纱,从耀眼的电光蓝到优雅的香槟色,符合沙特女性的审美,更重要的是,比本国便宜。
扎赫拉批发了10件婚纱带回达曼,在Facebook和Instagram上分享图片,收到很多“赞“。同时,她在离波斯湾港口不远的商业区开了一家婚纱店,从绝设进货。店里来自虎丘的婚纱销路不错,2015年10月,扎赫拉的第二家婚纱店在沙特首都利雅得开张了。
“沙特的女性有了更多选择。” 扎赫拉对《商业周刊/中文版》说。她店里的婚纱有露肩款式,色彩鲜艳。她说,夏季是销售高峰期,新娘们为婚礼盛装打扮,“她们喜欢那些艳丽又闪耀的蓬蓬裙。”
六七年之前,沙特的新娘们结婚要到当地的裁缝店定做传统长袍。美国商务部2010年发布一份关于沙特服装市场的调研称,“西式婚纱和晚礼服,就像越来越普及的卫星电视、互联网、海外旅行以及女性就业一样,象征着伊斯兰世界生活方式的改变。”
在每天祷告的间隙,在《古兰经》的诵读声中,沙特这个典型阿拉伯国家的婚纱、礼服及配饰生意近几年呈上升趋势。据兰亭集势、速卖通、敦煌网三家跨境电子商务公司统计,从2014年开始,在这些网站的电子商务平台上,沙特的婚纱销量均跻身全球前五,成交总额(GMV)仅次于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和加拿大。
扎赫拉听说过历史上的“丝绸之路“,而当她克服时差,用邮件和微信与5000公里以外的苏州婚纱制造商打交道的时候,事实上已经在让一件件婚纱,从千年古城苏州,漂洋过海又经过沙漠,开始一条现代的丝路之旅。在这条现代丝路的源头,在苏州虎丘,一个编制新娘的梦想婚纱的产业如何产生、发展、兴盛,如何走向世界,如何面临改变并经历痛楚的故事,并非扎赫拉以及世界各地那些身披婚纱的幸福姑娘所能轻易知晓。
婚礼一:跨境电商平台做外贸婚纱
生活在苏州虎丘的陈小菊知道不少这其中的故事。此外,她还知晓,在自己婚礼上穿着爱人设计并生产的婚纱,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2008年大年初六,苏州一家酒楼,“梦之影“婚纱工厂老板黄卫彬和爱人陈小菊举办婚礼。十几桌酒席,桌上铺着红色绒布。道喜的宾客多半来自上海,都是上海知青后代黄卫彬的亲戚朋友。
陈小菊穿了一件米色的婚纱,衬得脸颊绯红。那是当时欧美时兴的绣花宫廷款,上身绣花,下身是立体抓褶。婚礼致辞和交杯酒后,她又换上一件酒红色的礼服,陪黄卫彬一桌桌敬酒。新郎有些喝大了,他高兴的是,婚纱和礼服都是他亲自设计和制造的;但他郁闷的是,自己的客户并不多。
“那时我的生意刚刚起步,那两件婚纱就是当时我唯一能做到的东西,我们真是一穷二白。“黄卫彬向《商业周刊/中文版》回忆道。
当时黄卫彬从广州的婚纱厂辞职到虎丘创业不久,遇到了从安徽来苏州做婚纱缝纫的陈小菊。他们在虎丘婚纱老市场有一个200平方米的家庭工厂。那是当地典型的生产模式:工厂由破旧的居民楼改建,狭小的房间里摆放着缝纫机,没有空调,一到夏天就像蒸笼,外墙上贴满追债广告。
婚礼前一个月,黄卫彬偷偷赶制婚纱,设计了数套方案。陈小菊微胖,为了显得身材苗条,那件礼服他采用斜纹织法,整条裙子都没缝。在办酒席前夕,陈小菊才见到这两件衣服。她哭了。
本来订单就不多,2008年的全球性金融危机更让黄卫彬看天吃饭。他偶尔接到几个代理商的电话,生意勉强糊口。他的命运改变还得等一年后,加入跨境电商的外包生产大军。
2009年春节一过,黄卫彬收到了一封邮件,邀请他参加供应商大会,落款是“兰亭集势“——一家刚成立一年多的跨境电子商务公司。在离虎丘路不远的一家酒店,兰亭集势的业务人员大谈互联网让婚纱业转型,如何把婚纱卖到全球。吸引黄卫彬的只有两个字“订单“,“客户会直接卖给欧美的消费者,不用担心没订单,因为我们有最具竞争力的价格。”
第二天,他请兰亭集势的一位采购经理到工厂,对方一看婚纱质量不错,就下了5件订单测试。黄卫彬在广州的一家台资婚纱代工厂做过制版,见识过现代化的生产流程和标准。他很在意细节,比如婚纱不要有线头、锁边要完整。此后,梦之影就成了兰亭集势的长期合作伙伴。那四五年,虎丘共有几十家工厂同时为兰亭集势制造婚纱。
接到兰亭集势的100件订单后,为了满足生产需要,黄卫彬租了1000多平方米的三层小楼。
当订单增加到200件一天时,时任兰亭集势副总裁文心来了。他要求与梦之影签独家生产协议,“我们看的是前景,不管利润是多少。“2012年年底,梦之影的订单达到了顶峰,一天生产300件婚纱,成为兰亭集势在虎丘最大的供应商。它又搬到了金河区工业园区,工厂扩大为2000平方米。
黄卫彬和他的“梦之影“婚纱工厂的发展只是一个缩影。据易观数据,2011年中国外贸电商交易规模增长率达40.6%,而在前10家外贸型电子商务公司的统计中,婚纱都是第二大产品线,仅次于标准化的电子产品。
由于起初的零佣金政策,高峰时期,仅在速卖通一家网站上的婚纱店就有6000多家。为了利润,很多商家开始做大货(服装业中指数量较大的货品)。一个货款有上百件存货,这意味着同款产品,商家能以低30%的出厂价从工厂拿到货。
当时最流行的跨境平台做外贸婚纱的手法是这样的:在网上找大牌婚纱的图片,然后挂在网店上吸引买家,买家下单后,商家发出产自虎丘的婚纱。这种货不对版的做法可以令商家迅速获得订单,但也会迅速招来麻烦。
低廉仿造触动了国外婚纱销售商的利益,2012年,美国最大的婚纱连锁店David’s Bridal投诉中国的电商网站图片侵权。大量销售中国婚纱产品的电子商务网站因此无法访问,Google禁止了这些侵权活动的推广广告,导致这类“仿款“产品的流量和订单量下降,直接影响了这些跨境电商的业绩。2013年年中兰亭集势于美国上市不久,即公告业绩下滑,原因之一就在于网站上婚纱销售业务大幅缩水。
作为兰亭集势在苏州重要的供货商,梦之影的订单量也下滑得厉害,黄卫彬只能缩减仓库规模。据黄卫彬介绍,现在兰亭集势在虎丘的代工厂只剩下四五家。他的“梦之影“婚纱工厂在经历了一轮兴盛之后,还在运营。但是,现在他说很难讲生意“如何才能多撑几年“。
像黄卫彬遇到的这种业务冷暖起伏,“绝设“婚纱店的老板许传海也都经历过。在许传海的记忆中,最困难的是2003年,那年“非典“。“外面的订单下不来,工厂还不能停,一停工人就放假回家了。“
那时,他的婚纱生意刚开张不久。许传海是辽宁丹东人,2002年7月,他在虎丘路开了一家婚纱店,一年店铺租金人民币1.5万元。他学过财务,做过建材,初入婚纱生意,从一开始就立志于做自有品牌,于是高薪请人,注重设计。他给公司起的名“绝设“,字从“绝了的设计“之意。
当时市场充斥着低价婚纱产品,一件婚纱卖人民币200元已是高价了,卖1000元则是天价。许传海认为好生意积累的不是财富,而是口碑——用他自己的话说,婚纱行业为他人做嫁衣,“要当成自己女儿穿的衣服去要求品质“。
时至今日,许传海的生意做大,其位于虎丘路西正中的店铺租金,已经涨到人民币200万元一年。
婚礼二:定制婚纱网罗“零售新娘“
在北京生活的前新华社记者、现华为员工曹扬的衣橱里,有一个特殊角落,挂着她10年前婚礼上穿的婚纱。这是她从虎丘一家婚纱店定制的,花了人民币2000元,这是她当年月工资的一半。这件定制婚纱,她等了两个月,只穿了两个小时,珍藏了10年。
2006年国庆,北京保利大厦酒店,曹杨穿着这件Vera Wang风格的白色婚纱,像盛开的马蹄莲,步入婚姻的殿堂。两个小花童在曹杨身后,托着3米长的裙摆,那是手工钉珠的蕾丝缎面。
节假日的婚礼,是婚庆产业蓬勃发展的典型场景。中国婚博会中国结婚产业调查统计中心曾在2006年做过统计,中国城镇人口5年间平均每年婚礼花费达人民币4183亿元,其中20%花在酒店,10%花在婚纱礼服。
虽然只穿了那一次,曹杨觉得很值。婚礼之前半年,她有着新娘普遍的犹豫心理:租一件高档品牌婚纱,还是咬牙买一件定制婚纱。她后来决定买:“我觉得租没意思,就像婚姻,你必须得拥有它。”
“零售新娘“(即个人消费者)是许传海等婚纱店老板最想网罗的客户。绝设之前主要面向影楼等,随着越来越多的新娘选择购买而不是租赁,定制婚纱部分已经超过其业务的三分之一。
虎丘最早的婚纱生意,都是从婚纱影楼开始的。由影楼采购婚纱,然后租赁给男女拍摄婚纱照。直至今日,虎丘产婚纱中,近一半供应给全国逾40万家婚纱影楼。
在婚纱街上口耳相传的故事中,虎丘第一家婚纱店出现于1989年。曾经是影楼摄影师的郝志勇那年在虎丘东边的三花一村开办了“虎丘婚纱厂“。郝志勇曾在中国照相业老字号上海王开照相馆做过学徒,见识过上海滩的新潮男女对婚纱照这种舶来文化的喜爱。1994年,他把婚纱厂搬到虎丘路,并创建了品牌“圣玛丽“。
当时虎丘只有十几家婚纱店。而在婚纱店铺老板们口中流传的创富故事中,最早掘金成功的人,则数在苏州火车站附近“迎宾婚纱“的老板李连鹤。他也是摄影师出身,所在的一家国营照相馆经营不善,拖欠工资,他拿到几件婚纱作为补偿,卖了一些钱。李连鹤嗅到商机,提前退休,去广州的婚纱代工厂学艺。
上世纪90年代,中国南方密布劳动密集型产业,广州、潮州的服装工厂为David’s Bridal、Marry等国际婚纱品牌代工。李连鹤摸清了婚纱制造的流程及供应链的门道后,于1995年回到苏州。当时,香港有家著名婚纱店叫“香港迎宾“,于是李连鹤给自己制造的婚纱取名叫“迎宾婚纱“。
迎宾婚纱生意大好,李连鹤成为世纪之交苏州婚纱街上最让人羡慕的老板。不过,2000年后,他离奇地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现在,郝志勇和李连鹤只是街巷故事中的存在,最早的这批婚纱老板都在后来不见了踪影。
目前婚纱街上的从业者多为2000年后进入。当年有一家上海的报纸介绍苏州虎丘的婚纱价廉物美,于是讲究生活的上海人慕名前往,让虎丘婚纱的名声迅速扩展开去,带动更多人前来。筹划婚礼的年轻女性专门来挑选婚纱,带动着婚纱销售从面向影楼销售,扩展到了零售。
现在虎丘近2000家婚纱公司,经营模式主要是内销和外贸,都有B2B和B2C业务。以绝设为例,它在国内客户有影楼、经销商批发、零售新娘等,外贸则是通过eBay、敦煌网、速卖通等跨境电子商务公司,出售给沙特的扎赫拉这样的代理商在日韩、澳大利亚、欧洲和中东等地开设的婚纱店或婚庆公司。
在许传海的记忆中,2006年经历了业务的爆炸式增长。那一年,虎丘婚纱店铺增加到上千家。
许传海说,最好的季节是夏季,尤其是上海婚纱展会期间,长三角的零售商和影楼老板都组团到虎丘进货,每天都有客户排队签单,“高峰时期,近1000平方米的店里要装500人。”
但那还不是最“拥挤“的时刻。2009年,绝设为南京婚博会设计了一款“孔雀婚纱“,成为当地盛事。这一年是新中国建国60周年,绝设在这款婚纱上用了60颗和田玉,上身是带刺绣花纹的皇家云锦,裙摆是2009片孔雀羽毛,8个工人花了40多天才做完。
2009年3月,南京婚博会在能容纳几万人的南京会展中心举办。在一个专门的展台,许传海和“孔雀新娘“一起出场,几个工作人员在后面托着裙摆。现场轰动,围观的人太多,拥挤拍照,把展台都踩塌了,主持人也晕倒了。
坐在旗舰店办公室里回忆起这些,许传海还是很兴奋。工厂就在他办公室的隔壁,每隔一会儿,许传海就会起身去隔壁的工厂巡视一番。前店后厂,是虎丘婚纱店的特色。与其他成衣不同,婚纱礼服是个性化制造,版型、身材都不同,几十道工序,大部分由人工完成。
许传海办公室隔壁3000多平方米的工厂分成二十几个房间,200多名工人有不同分工:打版、裁剪、车缝、排花、钉珠、抓褶、刺绣⋯⋯“孔雀婚纱“的设计师易山军说:“辨别婚纱是否高档最简单的就是看机械多还是手工多。“
“婚纱制造需要耐心,就像经营婚姻一样。“许传海强调,“女儿的嫁衣不能将就。你买一件婚纱,穿上有问题你会骂我。这个行业必须要有工匠精神。”
婚纱不能像快时尚或手机那样流水线生产。目前,虎丘的婚纱工厂都是中小型工厂模式,杉杉、雅戈尔这样的江浙服装巨头都没进入婚纱行业。许传海分析,除了服装巨头们觉得该领域小众,很可能是不接受这样的人工成本,也不容易改造目前的生产效率。
“全球70%的婚纱是中国制造,但现在劳动力成本增加,很多代工厂在向东南亚转移,中国优势还能维持多久?对于这个行业,更重要的是产生多少国际品牌,而不只是工厂。” 许传海在忧虑目前发展遇到的瓶颈,现在他思考最多的问题是:“中国设计的婚纱能不能引领国际时尚?“
婚礼三:设计创新才能引领时尚风潮
引领时尚风潮需要创意和设计能力。对于婚纱而言,其本身又因婚俗不同而必须在设计上表现文化差异。
在近50万人口的姑苏地区,超过10万人从事婚纱相关产业,大多数从业者是黄卫彬或许传海的老乡,来自安徽或东北。他们操着南腔北调,设计、生产、销售着婚纱这种源自西洋文化传统的产品。新娘们在影楼的照相机前、教堂里、大饭店或礼堂的舞台上、宴会厅婚宴觥筹交错间,身着虎丘产的婚纱,憧憬着美好的生活。这些场景伴随着不同的文化背景和传统,具有时尚消费属性的婚纱也因此呈现出不同的设计形式。
2015年11月,成都,基督教光音堂,一对新人举行婚礼。新娘王亦是外科医生,在2008年四川地震后,跟父母一起信奉了基督教。她对婚礼的唯一要求是在教堂里结婚,“感觉很神圣,很严肃。”
在唱诗班《恭行婚礼歌》和钢琴的伴奏下,身穿米白色心形领、长拖尾婚纱的王亦出现了。她走过白色地毯甬道,与新郎在绿色花拱门会合,牧师为新人祝福。基督教婚礼有自己的规矩,不能用假花,装饰不能过多,王亦的婚纱很素雅,只在裙尾处有少量的钉珠。
寻找这件婚纱,王亦用了小半年时间。她看过很多影楼,但没找到满意的一款,“都太闪亮,装饰太多。”
珠光宝气的婚纱是大多数中国新娘的首选。在中国,因为婚礼多数在酒店举行,灯光强,婚纱上缀满珠花闪得很好看。绝设销售经理李爽说,一到夏季,临近10月的结婚高峰期,虎丘这类婚纱总是供不应求。年头好的时候,有些工厂甚至会停下别的款式,只生产钉珠花和镶蕾丝的婚纱。
但教堂跟酒店不同,典雅朴素的白纱最适合。王亦最后在虎丘定制了三套服装——一件迎宾,一件主婚纱和一件敬酒服,总共花费人民币近万元。
由于婚纱的特殊性,基本款类似,白色为多,面料主要是蕾丝、雪纺、缎面等,它的产品创新更多体现在花样和装饰上。
在苏州虎丘,不乏婚纱设计的创新者。
在绝设婚纱店引起了沙特女孩扎赫拉关注,并因此引入沙特销售的多色彩婚纱“彩纱“,并不是绝设老板许传海的首创。喜宫婚庆集团老板刘树文才是在虎丘做此新品类的第一人。刘树文1990年代就在虎丘做婚纱,最早做米色婚纱,由他把彩纱引入虎丘婚纱一条街,一度引领市场风潮。
要说“另类“婚纱设计,则非“婉纱仙妮“的老板娘曹婉妮莫属。她开吉普车,摇滚范儿,店是宫廷复古风,店里陈列的婚纱用皮革、牛仔布制作,上面缀满钉珠、排花以及钻。曹婉妮对《商业周刊/中文版》说:“年轻客人喜欢这些噱头,有视觉冲击力。什么是时尚?90后想的不一样。把不相关的因素与婚纱结合,会出来很多有趣的效果。”
至于婚纱中的最高价产品——高级定制,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它不在虎丘婚纱一条街,而是在苏州东北的金鸡湖南畔,富人别墅区。那儿植被葱郁,人行道上铺着大理石。
独立设计师菅沼雪在日本长大,英文名为Yuki。她在名古屋教国际企业经营管理学,业余设计婚纱,在圈子里小有名气。两年半前,为了和男朋友相聚,她来到苏州,在一座通体白色的三层欧式建筑里做婚纱高级定制,周围是独栋别墅。
菅沼雪一边整理一件香槟色婚纱,一边表示这些婚纱并不在市场上公开销售。她的客户是“高端人士“,出手阔绰,身份神秘。她接待过一对政要夫妇,打算在纽约举行婚礼,新娘定制了一件婚纱:进口米色缎面和蕾丝,3.8米的长拖尾,袖子是镂空的苏州刺绣,后背开到腰部⋯⋯总共花费人民币十几万元。
她设计过最贵的一件婚纱,上面镶满了施华洛世奇的近百颗水钻。客户来自北京,新郎在某石油公司担任高层职务。菅沼雪认为人们愿意在婚纱上花大价钱很自然,就像名车、豪宅,婚礼也是上流社会的密码;国外的王子、公主、商界大佬、好莱坞明星结婚,婚纱从来都是引人注目的亮点。
当然,在绝设的工厂里,伏案女工对菅沼雪和她的生意并不了解。女工们每制作一件人民币几千元的婚纱,能获得90元报酬。
婚礼四:“同款“生意不能长久,婚纱业必将洗牌
虎丘婚纱车间的女工们年复一年进行着相同的工作:打版、裁剪、车缝、排花、车花、钉珠、抓褶、刺绣⋯⋯而这些虎丘婚纱店的老板和设计师们却对上海举办的一场婚礼啧啧不已。
2015年,影视明星黄晓明和Angelababy在上海展览中心举办了婚礼,并通过互联网直播。婚纱店老板和设计师们的目光集中在新娘身上:新娘的主婚纱来自Dior定制,用了35米欧根纱,缝制7层薄纱衬裙。这场婚礼被媒体竞相报道,Angelababy身着的这套高级定制婚纱频频被报道提及。时尚媒体报道称,这款婚纱价格近人民币百万元。
这是婚纱店老板们所向往的未来,但显然还不是属于虎丘的生意——目前,这里最擅长的还是国外著名婚纱的“同款“生意。
2015年中国最卖座的进口片之一《灰姑娘》上映几天后,那件镶嵌1万颗水晶的婚纱就在一些影楼出现了仿制品。为了做出让裙子像荡漾在水面上的效果,设计师用了12层深浅不同的蓝色面料。当然,便宜的塑料珠替代了水晶。
这是虎丘的杰作。“电影上映第二天,我们就开始生产了。“绝设婚纱销售员李爽说。水晶婚纱的原版由16个裁缝,用了550小时才完成。在绝设,他们一周做出了500件,10天之内被各大影楼一抢而空。
5年前,不少的虎丘婚纱老板用这种玩法,通过互联网跨境电商发家致富,但是也因此业务衰落。
许传海明白这个道理。他说,虎丘正处于一个转型期,互联网让整个渠道变大,再加上资本的进入,婚纱业将会洗牌,一些没有品牌和设计能力的小公司很危险——尽管他同时也无法否认,对明星产品的仿制能力依然是自己婚纱厂的强项之一。
他在2009年推出的那件引发人群拥挤的“孔雀婚纱“,现在作为镇店之宝,陈列在绝设新开张的一个旗舰店里。新的旗舰店面积3000平方米,位于虎丘婚纱城内。
虎丘婚纱城是当地政府重金打造的一个项目,去年12月底正式营业。虎丘塔周围的4.3平方公里都属于虎丘综合改造工程,据国资委苏州投资公司经理顾伟春介绍,整个的投资预计达到200亿元,其中十分之一将用于打造婚纱主题产业园。在政府的规划里,虎丘路上的老市场将被拆迁,婚纱店铺和商户们会入驻新建的超大体量婚纱城。
这将给虎丘婚纱一条街带来极大的变化。
现在的虎丘路婚纱街在新城扩张、现代楼盘林立的苏州市,显出破旧杂乱之感。主路两旁呈“非“字型分布的几十条巷子内,1980年代水泥小楼改建的婚纱商铺密密麻麻,挂着各种洋名招牌:婉纱仙妮、天衣无缝、英皇贵族、法国兰斐、丹妮斯、奥丽莎⋯⋯路边停着货车,忙碌的工人们在装卸成堆的婚纱。车一过烟尘滚滚,下过雨满地泥浆。与婚纱相关的产业和生意,在这里野蛮地生长。
自隋唐起,苏州的纺织业就闻名天下,丝绸、苏绣、锦缎等特色纺织手工艺远销全球。德国学者薛凤在《工开万物,17世纪中国的知识与技术》中写道:“自10世纪以来,苏州就是一个丝绸生产中心,部分得益于它所处的地理位置。苏州位于一个经济繁荣地区的中心,这里有茶园、稻田、棉花、奢侈品生产的工厂,官营作坊对原材料、服务,以及人力的需求长年都能很容易得到满足。” 深究苏州虎丘街巷聚集的婚纱产业发展渊源,与苏州的纺织业传统密不可分。
从1985年开始,苏州就是江浙两省中地区生产总值(GDP)唯一一直位列全国前十的城市,2013年排名第六位,仅低于沪、京、粤、深、津。位于苏州东南的高科技工业园,每年贡献当地80%以上的GDP,尽管虎丘生产全球半数婚纱,但人民币20亿元的产值,与之相比不值一提。如何提高婚纱产业的附加值,对当地政府而言,是个重要问题。
苏州市政府在多份文件中表示,希望新建的婚纱产业园可以成为亚洲最大的婚纱礼服采购基地,同时,带动整个行业的发展和提升。
建造产业园是否可以推动婚纱产业提升?目前看起来,这个问题和许传海思考的“中国设计的婚纱能不能引领国际时尚“的问题一样,都没有明确答案。
新的虎丘婚纱城位于苏州第二高架桥旁边。自去年年底以来,有300多家商户进驻,涵盖婚纱礼服、男装童装、彩妆配饰、影楼用品等。目前看上去,虎丘婚纱城四周仍是荒地,呼应着不远处的千年古迹虎丘塔,颇有荒凉之感。如果一切顺利,这里将是婚纱丝路全新的起点,让虎丘产的婚纱销往各地。
在婚纱丝路的另一边,远在沙特的扎赫拉依然不断把订单发向虎丘。前两年,让扎赫拉头疼的是物流问题。从苏州发货到达曼,再辗转给顾客,需要10天。于是她要求绝设直接把货品寄给顾客,但强调,邮寄地址不要写苏州,而写上海——像很多席卷全球的“中国制造“商品一样,苏州的婚纱形象一度也是山寨和廉价的代名词。
但现在,扎赫拉说,达曼的新娘很喜欢这些婚纱,写产地是苏州也可以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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